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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 (第3/6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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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,张府便遣了小厮来迎接。

赵回扶着卫忆下了车,还没待迈进大门,就见一群家丁簇拥着一位老人向他们走了过来。

那老人一身白布衣服,被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搀扶着,面色青白。

他左手拄着根拐,看起来十分憔悴,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,眼窝深陷,眼白里布满血丝。

那老人走到两人面前,忽然甩开身旁管家的手,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:“敬安侯大驾光临,不曾远迎,是草民怠慢了。”

卫忆最是怜弱悯老,见不得这种架势,身边的素月自然是知道的,连忙俯下身来,就要将老人扶起。

老人却不领情,避开了素月的手:“还请侯爷随草民移步书房,草民有要事禀报。”

赵回唇角上勾,逸出一声轻笑:“这倒是稀奇了,张老爷好像知道本侯为何而来。”

那老人不接话,依旧低着头,重复着刚刚的话:“还请侯爷随草民移步书房,草民有要事禀报。”

赵回拉着卫忆,率先踏进了门去。

张府的家丁七手八脚地吧跪着的张老爷架了起来,有两个机灵的小厮紧跑几步,追上赵回和卫忆给两人引路。

张府的书房修得极为奢华,面积很大,隔出的外室似乎是专门用来议事的地方,东西各摆四张太师椅,北面并排摆着两张,紧紧挨着,椅面上铺着厚厚的毛皮。

赵回牵着卫忆在北边坐下,迟了一步的张老爷挣开下人搀扶的手,并不落座,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下,向那些家仆摆摆手,示意他们退出去。

赵玉自然是要留下的,她越过素月,坐在了东起第一张椅子上。

青麝扯扯素月的袖子,朝着小七使了个眼色。

素月会意,带着小七退了下去,和青莲青花一起在院中守着。

等该走的人都走干净了,那张老爷便开了口:“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的,敢问侯爷一句,此次到底是不是为了番王姬策来的?”

赵回愣了一下,有些惊讶,却也觉得这是情理之中:“是与不是又有何干,请讲罢。”

那张老爷抬眼看看赵回的脸色,发觉看不出什么来,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侯爷,若草民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讲明,还请侯爷保下我张家一百九十五口人的性命。”

赵回眯起眼,并不正面回答:“张老爷且说吧,天理循环,报应不爽,该来的总会来,同理,不该来的自然不会来。”

张老爷定定地看了赵回几秒,还是垂下了头去:“罢了,前几日我听说宣德侯府的贵人要来,便着意打听了一下,听闻是敬安侯爷,草民便做好了准备。横竖不过一死而已,能去得明明白白总好过不知道自己的死期。”

说到这儿,张老爷显得更憔悴了:“这事儿要从家姐的婚事开始说起。当时我老父亲还健在,我与家姐端午节时出去吃酒,巧遇了来此的梁王。梁王有意求娶姐姐,姐姐也非他不嫁,父亲便最终还是妥协了,让姐姐做了梁王的一房妾室。父亲是个疼爱女儿的人,却也是个精明的商人,自然知道自己做的是赔本的买卖。丢了姑娘不说,以后说不得还要赔上一家人的性命。日子就这么心惊胆战地过着,知道我老父亲去世那一天,梁王都没有让姐姐归宁,也没有遣人过来,父亲是又伤感又欣慰,以为这就算完了,不必同梁王站在一条船上。”

赵回摆弄着卫忆的手,十分闲适的样子,只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:“同梁王站在一条船上不好吗,荣华富贵唾手可得。更何况,张府不到底还是为梁王所用,做过的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,莫非还要本侯提点你不成?”

张老爷冷笑,看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之色:“狡兔死,走狗烹;飞鸟尽,良弓藏。这世道,最常见的就是过河拆桥的行径。说句侯爷不爱听的,玩弄权术者、高官弄臣,十之八.九都是如此。为商一道,利字当先,可我张家祖训却偏偏是不可冒进,明哲保身为上。士农工商,商居最末,本就不应当过分去探看不该看的东西。侯爷说错了一句话,我张府做过见不得光的事,却称不上是“勾当”。梁王大笔的明细流水是入了我张家的账,来路不明的巨款也是经我张家的手变成了货项,可那不过都是权宜之计,所有的黑账摆上明面以后,全部都上了高额的税赋,抽调铺子里的实利,大面上由盈转亏,从未给过梁王什么有力的支持。我张府为了保命,自然要替梁王做些事情,但我张家暗暗送给朝廷的那些银子,绝对能抵得过暗帮梁王的洗帐。”

赵玉本斜靠在椅子上闭目静听,此时不禁抬起眼皮来,目光凌厉非常:“这么说,朝廷还欠你张家一句谢字不成?你张家帮乱臣贼子暗度陈仓,最后还要倒打一耙,反倒是朝廷要感你的恩,戴你的德了不是?做人要对得起良心,更得要的起脸面。”

不曾开口的卫忆有些不赞同地看向赵玉,似乎是觉得赵玉的语气有些过分。人生在世,谁能真正为自己活着呢,谁又能真正地掌握自己的命运?

赵回发现了妻子的不悦,暗地里捏捏她的掌心,示意她稍安勿躁。

张老爷复又变得颓然,实在维持不住跪地的姿势,忍不住侧坐在地上:“草民…草民如今的确是要不起脸面了,毕竟生死为大,做过许多迫不得已的事。敢问公主一句大不敬的,若您站在草民的位置,肩上担着的是张家数百条人命,您能做到哪一步,又会选择哪条路?只是若要论起良心,作为我朝子民,一个微不足道的商人,我上对得起天,下对得起地,绝不亏半分良心。只是世上难有两全的法子,有时候,若对得起自己,便对不起天下人;若对得起天下人,便又对不起自己了。草民如今说出来,便是不想一错再错,想全了大义。”

赵回听了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话,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。

倒是赵玉冷哼一声,柳眉倒竖:“你倒是本事大得很,消息灵通,连本宫的行踪都能掌握。”

张老爷苦笑,轻轻地摇了摇头:“草民已经是一只脚要踏进棺材里的人了,若是再没有些能耐,早就该变成一把黄土了。前些日子如懿公主的车驾快马疾行,停留时的阵仗很大,却不见本该同行的定远公主。如今有个与定远公主年龄相仿的姑娘,又同敬安侯爷关系亲厚,议事不回不避,除了公主您,不做第二人之想。”

赵玉装模作样地继续与他针锋相对,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来,将“霸道权姬”这个身份演绎地淋漓尽致:“张老爷果然大智,怎会输了梁王那老儿去?梁王耽溺美色,只有个儿子赵简还算成器,却偏偏只倚重长子,弄得府里乌烟瘴气,兄弟阋墙互相戕害。张老爷不与梁王一统战线,恐怕就是算准了他无能罢了,何必口口声声打着国家天下的旗号?”

张老爷这会儿反倒冷静了许多,他左手捏着拐杖上叼着的龙头,指肚细细拂过那龙须纹理:“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,草民自然也如此。公主久浴沙场,是难得一见的巾帼英雄,不输了男儿去,此时也不必激将于我,公主想知道的,草民必然会一桩桩、一件件都为公主解释清楚。兵法有云:风林火山雷阴。其疾如风,其徐如林,侵略如火,难知如阴,不动如山,动如雷霆。这不光是行军的准则,做事做人也都能适用。在绝对的权力压制下,草民没有疾风之速,全府上下也满是疏漏,不能如林般规整。力量便更是如此,不用说比不上燎原之火,说是以卵击石都十分贴切。草民能做到的,便只有后三样了。隐蔽起来等候时机,暂且按兵不动、韬光养晦,如今时机到了。若是侯爷不来寻草民,我怕是一会儿就要去驿馆拜访了。”

赵回握着卫忆的手紧了紧,完全没有被张老爷的话所打动,声线冰冷:“这倒是怪了,张老爷怎知道本侯是为何而来,又怎么知道本侯会在此停留一晚?就连驿站的刘大人都只当本侯暂住一夜,今日便会动身。”

人一旦进入了状态,将自己武装起来,心中就会像一面明镜似的,十分理智,该下哪一步棋,在哪里落子,都看得分明。

张老爷现下就是如此,找回了几分当年“运筹帷幄”的感受:“敬安侯爷一来,在下的侄子便死于非命,搁在西街宅子里的铁牌也不翼而飞。世上哪有那许多的偶然,如此一想,便觉得侯爷一定会来,就算是不来,也必然不会就此离开。早在宫里传出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要南下时,草民便觉察出不对,却也是没有多想,只叮嘱亲近之人行事多加小心。若不是我那侄子昨夜暴毙,作为信物的铁牌丢失,草民哪里敢直接向侯爷坦白?说得好听点是求援,说得不好听,这就是我张家的背水一战。成败在此一举,时势逼人,草民不得不妥协。不是不得已,草民想必还会依旧为那番王做事,保全我张家。公主殿下说得对,草民是心里装着张府,却打着国家天下的旗号。但要说起来,我张家也是委曲求全,把把都是辛酸泪。说不上无愧于天家,起码也是…不至于株连九族。草民斗胆,想向公主和侯爷求个恩典。所有罪责让老儿一人承担,放过无辜的妇孺孩童,让他们隐姓埋名,改头换面,找个清静的地方过活,也好不至于被新王姬赫赶尽杀绝。若是侯爷和公主应了,草民定会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。”

赵回眸色深黯,让人抓不到丝毫头绪:“你且讲吧,稚子无辜,本侯也于心不忍。法不容情,却也有法外开恩这一说,要是你张府真如你所说一般,你所吐露的也全都是真相,本侯便替你隐瞒几分又如何?”

张老爷得了保证,却没有显得过分激动,反而依旧是淡淡的。

他左手伸入怀中,拿出半块铁片,费力地自地上爬起,拍了拍有些打皱的衣物,拄着拐向赵回走去。

赵回接过铁片,端详了片刻,便递给了赵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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